每个人的记忆里,或许都有一个被烟雾模糊了轮廓的父亲。那缕青烟,曾是我们童年的背景板,是父辈沉默的语言,也是一条蜿蜒的时光线,串起理解与告别。
关于父亲最早的记忆,是气味。
不是肥皂的清冽,也不是阳光的温暖,而是一种辛辣、厚重,又带着奇异暖意的烟草味。它附着在他的旧夹克上,弥漫在晚饭后的客厅里,成为他个人气场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那时,我觉得,爸爸就是烟的味道。
01 烟雾是他的铠甲
小时候,父亲抽烟的样子,在我眼里是“大人”的标志。晚饭后,他会靠在沙发上,点燃一支“红塔山”或“哈德门”。烟雾升起时,他一天的话仿佛就说完了。
他沉默地对着电视新闻吐着烟圈,眉头时而紧锁,时而舒展。母亲会抱怨:“少抽点,屋里都熏黄了!”他只是“嗯”一声,并不辩解,也不放下。那时我不懂,那支烟,或许是他从丈夫、父亲、儿子的多重角色里,暂时抽离出来的唯一方式。那烟雾,是他对抗生活疲累的无声铠甲。在烟雾里,他是一个可以暂时什么都不用想的、自由的人。
02 烟灰缸里的时光
家里的老式玻璃烟灰缸,总是很满。清洗它,是小时候我最不情愿的家务之一。湿漉漉的烟蒂纠缠在一起,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。
但就是这个令人不快的物件,却承载着家里最温暖的时刻。父亲的工友来了,他会热情地递烟,两人点上,话匣子就在烟雾中打开。他们谈论厂里的效益,谈论孩子的学业,烟灰一点点落下,时间也一点点慢下来。还有除夕夜,他一边看着春晚,一边抽烟,烟灰缸里堆满了“丰收”的痕迹,仿佛那袅袅青烟,能带走旧岁的烦恼,迎来新年的希望。
03 那根递过来的烟,是无声的和解
青春期时,我和父亲的关系像绷紧的弦。一次激烈的争吵后,我们陷入长久的冷战。晚上,我坐在书桌前生闷气,他推门进来,沉默地站了一会儿。然后,他做了一件让我至今难忘的事——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,递给了我。
那一刻,空气凝固了。我没有接,他也没有收回。这个举动笨拙而充满试探,像一个古老的仪式。在他沉默的世界观里,这或许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最大的认可与和解的信号。他是在用他的方式说:“我承认你长大了,我们休战吧。”那支悬在空中的烟,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。
04 当烟雾散去
后来,我离家求学、工作,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每次回去,都会发现父亲的变化,其中最明显的,就是他抽烟越来越少了。从一天一包,到半包,再到几支。
不是因为他突然懂得了养生,而是他的身体发出了警告。那曾经支撑他的铠甲,变成了需要卸下的负担。他咳嗽的次数变多了,烟灰缸也换成了更小、更容易清洗的陶瓷杯。
去年回家,我看到他站在阳台上,佝偻着背,对着窗外抽烟。背影孤独而脆弱。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,那缕陪伴了他大半生的烟,终将散去。它带走了他的焦灼、他的沉默、他无处安放的压力,也即将带走一个属于他的时代。
如今,我也到了会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年纪。虽然我不抽烟,但当我感到疲惫时,总会莫名想起父亲被烟雾笼罩的侧脸。我终于理解,那不是在享受,而是在承受。他通过燃烧一支烟,来缓慢地燃烧掉自己内心的波澜。
父亲与烟的故事,是中国式父爱的一个侧影:沉默、坚韧,带着些许的固执与牺牲。那缕熟悉的烟味,早已不是一种简单的气味,它是我记忆的坐标,是父爱的注脚,是家的味道。即使终有一天,烟雾会彻底散去,但那份在烟雾里被默默守护过的爱与时光,将永远无法飘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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